松本清張 在點與線之間 揭開日本黑霧

橙色力量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日本    推理小說作家松本清張逝世十五周年，日本列島對這位一手揭櫫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大師到今天仍然有覑深深的懷念，手頭上最新一期《文藝春秋》裏就有清雅簡潔的《松本清張全集》廣告，全集六十六卷，包括了七十部推理小說、十四部歷史小說、六集評論、三冊隨筆；十五年過去了，松本清張仍然縈繞在日本人民的胸臆中。

說到日本推理小說，世俗的看法往往把松本清張、森村誠一列為社會派，只視之與本格派成犄角之勢的另一股力量。某些文學評論家更指出，這是由於社會派把寫作對象針對社會上各種弊病，所以他們作品的文學價值不高。他們認為，上世紀初作家如江戶川亂步的華麗筆調、詭異場景才是推理小說的根本。

對於這些批評，松本清張和森村誠一是有雅量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作品在日本近代文學史裏的位置，松本清張的《日本的黑霧》和森村誠一的《七三一部隊——惡魔的飽食》，從閱讀者角度而言根本不是推理小說，而是勇於還原歷史真相的調查報道。相對水門案的《華盛頓    郵報》記者Bob Woodward和Carl Bernstein，比他們早二十年出道的松本清張和森村誠一，是更加光彩耀人的先行者。

今年的香港書展    ，倪匡    和詹宏志會就推理小說進行對談，我相信，其中必然也必須談到松本清張。應該說，討論日本推理小說，如果沒有包括松本清張和森村誠一，壓根兒一點意思都沒有。

從推理小說到調查報道

松本清張怎樣從北九州一個二戰退役衛生兵，到後來以《西鄉鈔票》在文學賽中獲得第三名而嶄露頭角，最後成為日本文化界每年納稅最多的一人，這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歷史。倒過來，人們卻鮮有仔細了解松本清張對日本新聞報道的正面影響。眾所周知，松本清張以《西鄉鈔票》進入文壇，再在一九五八年以《點與線》奠定社會派大師的基石。本來，如果松本清張跟覑這條路走下去，毫無疑問會成為另一個江戶川亂步，可是他在這個歷史關口選擇走上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寫作之路——就是今天全球傳媒都傾力以赴的調查報道。一九六○年，松本清張的《日本的黑霧》結集出版，十二個中篇故事都不是虛擬而就，每個故事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真事，並且都是一直未能破解的奇案。松本清張以書生之筆一人之力，經過調查追蹤，終於把這十二宗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原來後面都和美國    佔領軍有覑千絲萬縷的關係。

揭穿美軍真面目

今天反美是時髦的，可是那是六十年代初的日本，美國白面天皇麥克阿瑟雖已告老歸田，但佔領軍的陰影依然籠罩扶桑上空，佔領軍英文縮寫GHQ是日本人最常見的英文，也是日本人最怕聽到的英文字。日本從憲法到政制都由美國人設計，戰後初時扶植社會黨共產黨的是美國，韓戰爆發後一轉身打倒社會黨共產黨的也是美國，日本整個國家機器其實就是美國的附庸，可是松本清張一點都不怕，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了美國的真面目。

一九六○年一月，松本清張的《日本的黑霧》在月刊《文藝春秋》面世，整整一年，松本清張把日本社會都攪動了，我從《朝日新聞年刊》裏找到一九六○年日本的流行語，第一句便是「黑霧」。這十二個中篇題材廣泛，從國營鐵路總裁下山定則離奇身死，到北海道警官白鳥被殺，以至帝國銀行遇劫，及於韓戰裏是誰打響第一槍。從國內到國際，松本清張的視野是超廣角的，他在已知的公開資料堆裏找出線索，再到現場實地觀察，小說內容絕不是閉門造車式瞎弄出來。

松本清張孜孜不倦走馬四島調研之後，得出結論是下山總裁之死是和佔領軍不欲日共介入運輸業的結果；白鳥是向進步人士栽贓的案子；帝銀則是美軍保護在中國東北肆虐的石井化武部隊餘孽；韓戰第一槍不是北韓    打響的。對於這些結果，人們起初是將信將疑，但並無稍減松本清張深挖下去的決心，幾十年後，日本人民逐漸相信松本清張的調查——人們到今天還嘖嘖稱奇的是其中的帝銀事件，法院判處涉嫌下毒殺人兼打劫帝銀的「主犯」平澤貞通死刑，但刑罰從來沒有執行；判刑三十九年後，平澤老死獄中。日本司法部門半世紀來從沒有解釋，與平澤貞通同期判死的九十一個死囚全部執行死刑，為什麼單單是平澤逃過一劫？

六十年代之後，松本清張在文壇的地位更上一層樓，廣受日本讀者喜愛。必須一提的是，松本清張聲名鵲起的年代與今天的中國差不多——六十年代，日本經濟全面起飛，進入三十年長的高速增長期，一九六四    年舉行東京    奧運    會，日本社會由平房年代進入高樓年代，日本中產家庭湧現，「三大神器」黑白電視機、電冰箱和洗衣機進入萬戶千家。就在全民一心一意搞活經濟之時，松本清張卻「不識相」狠批日本社會不公和貧富懸殊。讀過松本清張《西鄉鈔票》到《砂之器》任何一部小說，當會發現松本清張的悲天憫人性格躍然而出，他宣揚的是人性光輝，鞭撻的是官商勾結。這是今天飛黃騰達的中國所沒有的。

為百姓請命

步入中年，松本清張筆耕不輟，間中不免沙石俱下，但日本社會對他的尊敬並無稍減，這是由於松本清張說出了人民的心底話。松本清張從二戰退役一個小兵，回國後任報社廣告員，追南逐北拉生意，一雙破鞋補了又補，《點與線》裏的一身骯髒的老探員鳥飼重太郎其實是松本清張自己的化身。就在出勤之時，松本清張看到的不是東京高官的虛偽面孔，而是老百姓水深火熱裏的憂戚，於是下定決心要為社會裏的最低階層請命。

松本清張獲獎無數，從純文學芥川賞到日本推理小說俱樂部賞，從百萬人小說賞到朝日賞，然而人們最懷念的是獲得日本新聞工作者賞的《日本的黑霧》。這不僅由於這部小說寫得精彩，而是它深刻地影響了日本整整一代作家，也深邃地影響了日本新聞記者的價值觀和史觀。

一九七二年，田中角榮當上日本首相，他是日本戰後吉田茂以來的最大派閥，隻手遮天，控制政經界人脈，田中曾囂張地表達他的政治道德觀，「選首相嘛，就像出門前挑一頂帽子那末簡單」。就在田中不可一世之時，作家立花隆在《文藝春秋》上爆出了田中與收受美國洛歇飛機公司的利益有關。田中王朝遽然受此重擊，頹然而倒，田中從此由造王者變成日本最討厭的人。立花隆其實走的是松本清張老路，憑一人之力，通過大量蒐證訪問，終於把建制的高牆推倒。

森村誠一接班

一九八一年，新一代推理小說作家森村誠一到中國進行長時間訪問，回到日本後奮筆疾書，寫出了石破天驚的《七三一部隊——惡魔的飽食》，首次向日本讀者揭露日本侵華軍隊石井四郎部隊在中國東北進行的細菌戰實驗。這篇連載起初無人願意刊登，最後是在日本共產黨機關報《赤旗報》見報，詎料一旦刊行，全球震動。這部考察詳細的小說，把石井部隊的滅絕天良行徑公諸於世，戰後出生的日本讀者對此一段歷史從未所聞，小說其後結集成書，三百萬冊瞬即一掃而空。

森村：無法容忍只有版稅

日本右派對森村誠一這部書恨之入骨，多次威脅要對森村誠一不利，朋友曾經勸他不如改寫純推理小說，無謂冒生命危險。對此，森村誠一正色說，「要我做一個心裏只有版稅和稿酬的作家，我是無法容忍的」。

筆下萬言成為解釋並闡述歷史的注腳，晚年的松本清張在《日本的黑霧》文庫本結集出版時寫了一段長長的後記，很值得今天立志要做一個好記者或好作家的年輕人細讀﹕

「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寫《日本的黑霧》，你的意圖是什麼？這樣說吧，作為一個以寫小說為職任的人，是對所有周邊事物都極為敏感，但最初來說，我連一點反美意識都沒有，書中得出的『佔領軍陰謀』，是對事件調查歸納出來的結果。對於現代史，有覑『正統』史觀的說到底是佔多數，像我這樣方法來記述畢竟是少數。我的看法是，這些事件應該由讀者來判斷……」

讀者的判斷是什麼？日本四十年來出了二十四個首相，可是究竟哪個首相做過了些什麼，早就消失在人民的記憶汪洋裏，然而松本清張和森村誠一的作品卻有如暮鼓晨鐘，至今仍屹立在歷史長河中。這種分別，恰如其分地說明了，對於發生在他們身上或周圍的事，人民是不會忘記。

文﹕安裕

編輯：曾祥泰

http://hk.news.yahoo.com/070714/12/2bhm3.html

洛奇

對日本的黑霧好感興趣

Dioray

原帖由 洛奇 於 2007-7-16  02:56 AM 發表
對日本的黑霧好感興趣

香港圖書館有得借，我都睇過。如果你不是對日本犯罪史特別熟悉，好難有代入感。

我好記得有一集《城市獵人》，孟波去找資料，畫住佢手執一本《日本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