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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文迪達

~斷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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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5 23:57:02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FlyingDonkey 於 2006-2-25  11:11 PM 發表

_, 我意思係悶可以好睇, 你條街街係要夾硬講第二個意思...
原帖由 FlyingDonkey 於 2006-2-24  10:06 PM 發表

因為悶先好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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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6 00:00:05 | 顯示全部樓層
http://www.atmovies.com.tw/event/BrokebackMountain/pag01.htm

        調和每個人心裡的《斷背山》
文:政小四

李安藉以獲得本屆金球獎最佳影片、導演、劇本、音樂四大獎項殊榮的電影《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 2005),除了深刻描寫了男同性戀情侶在20世紀中葉美國中西部性壓抑社會的艱困生存境況,也藉此反思了一些能夠普遍應用於全人類的倫理命題。

  初步觀之,《斷背山》乃以一對男同性戀情侶之對比差異為我們展示了兩種類型的男同性戀,而這兩種男同性戀各以不同方式處理自我情欲與社會體制。傑克(Jack)面對自己確實存在的(de facto)同性情欲,選擇主動勾引恩尼斯(Ennis),後來甚至要求恩尼斯與他共築愛居、享受兩人生活,彰顯了他較勇於反叛當下性壓抑體制;雖然他也和恩尼斯一樣馴服地娶妻生子。

  恩尼斯則因為小時候父親嚴厲的告誡,且親眼目睹男同性戀被鄉人妒恨地殺害,而無可避免地將自我形構為充滿罪惡感、絕對服從於主流性別體制、恐懼同性情欲的被虐狂主體。於是,一旦他長大後發現自己的事實情欲,不免深陷於自我分裂的情感矛盾中:一方面受自我事實欲望之驅使,接受傑克的愛,一年與傑克來往三、四次,把傑克綁得死死的;另一方面則將佔據自我生命一大重要部分的同性情欲視為病徵(symptom),害怕被他人發現、被自己心中的超我 (super-ego)懲罰,從而活得既痛苦又憂鬱,甚至因而間接害死傑克。

  於是簡單來講,《斷背山》為我們展示了即使在今天仍可適用的男同性戀類型二分法。傑克與恩尼斯對應了抵抗-壓抑、自我體現-自我分裂、古典犬儒主義-犬儒主義之間的相互關係,而前者的倫理價值高於後者。

  不過話說回來,針對兩人愛情的悲劇性結尾,我們絕對不應片面譴責恩尼斯個人。理由除了恩尼斯其實愛得不比傑克少(李安以傑克在路邊嘔吐、哭倒傑克身上的兩個段落強調了這一點),更在於恩尼斯自我壓抑的根本緣由:上述個人兒時遭遇,以及自我失怙乏愛之境遇,使他終究難以抵抗主流體制之吸納,難以擺脫對標準社會論述的依賴,從而難以避免對自我同性情欲之愛-恨、欲望-恐懼等矛盾情結。

  於是問題癥結不免來到主流與標準社會論述。李安有云:「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如果所謂「斷背山」隱喻的是「夢想」,那麼每個人心中確然都有座斷背山。「斷背山」對於傑克而言,是與恩尼斯共度兩人生活;對於恩尼斯而言,是工作、玩主流社會的遊戲;對於傑克之父而言,是家族成員團聚共葬;對於艾瑪與露琳而言,是過一般的異性戀夫妻生活;對於恩尼斯的丈人而言,是擁有一個更符合男性標準的女婿;……。

  於是我們可以發現,每個人心中的「斷背山」是如此不同,每個人所賴以汲取生命活力的意識形態幻見(fantasy)是如此敵對。然而,在這世界上,似乎總是只有符合社會主流標準的「斷背山」能夠合法、正當、輕易地實現與獲得承認;而少數、怪胎(queer)、不正常、邊緣人的「斷背山」則除了不允許實現,一旦實現還可能招致仇恨攻擊與自己的生命危險。在觀察到本片這條線索的情況下,我們與其說本片只呈現了男同志的艱困生存境況,毋寧說本片更涉及了如何調和世上每一個人不同想望與幻見的普遍倫理議題。

  在我看來,《斷背山》乃以片尾的兩個段落為我們揭示調和之道。首先,傑克之母以手提袋為恩尼斯包裹傑克死後遺留下來的衣服,彰顯了她相對於頑固憤怒的傑克之父,早已認同了傑克與恩尼斯的愛情;其次,恩尼斯面對女兒之懇求參加婚禮,則終於放下工作,寧可辭職也要參加。這兩個段落所彰顯的意義無非就是去我執,而去成就他人想望;而其中所涉及的精神活動絕非一個「愛」字所能形容。相對於直覺、無反思、自我中心之「愛」,片尾傑克之母與恩尼斯所呈現的毋寧是更為深刻的倫理與生命美學:不僅痛苦地穿越自我原先的美好幻見(兒子是標準的異性戀男人;工作至上),更認同了自我長久以來所恐懼、所厭惡的病徵。於是,我認為,李安或本片所嚮往的調和,絕非弱勢者、邊緣人片面地向強勢者、主流社會妥協,而毋寧是每個主體都能夠在穿越自我幻見、認同自我病徵的前提下,進行彼此對彼此的平等關懷與協商。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然而有些人卻因為來自社會體制的壓力,而羞於或恥於攀登,從而可能連帶破壞了周遭親友的「斷背山」。因此,李安似乎是藉由拍攝《斷背山》來鼓勵我們不僅要勇於攀登自己的「斷背山」,更要協助他人攀登他們的「斷背山」。如果世上每一個人──異性戀、同性戀、跨性別、火星人、性工作者……──都能互助而登上「斷背山」,世界大同的理想境界豈不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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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6 00:00:25 | 顯示全部樓層
斷背山--小說原文

    ◎安妮.普露(Annie Proulx)譯◎宋瑛堂

    斷背山


    他們生長在貧苦的小農場上,在懷俄明州的對角線兩端──傑克.崔斯特住在蒙大拿州邊界的閃電平原鎮,恩尼司.岱瑪老家則在猶他州邊界附近的聖吉,兩人皆為高中中輟生,是毫無前途的鄉下男孩。兩人的言談舉止皆不甚文雅,對艱苦生活安之若素。恩尼司由兄姐帶大,因為小時父母開車途經死馬路上唯一彎道,不慎翻車,雙雙身亡,留下現金二十四元以及雙抵押的農場。十四歲那年他申請設限駕駛執照,得以從農場開車一小時到高中上課。他原本希望當「梭福摩」(二年級學生),覺得這稱呼帶有某種高貴氣質,無奈小卡車尚未撐到第二年即告停擺,使他不得不投入農場工作。

    一九六三年他認識傑克.崔斯特,當時恩尼司已與艾瑪.比爾斯訂婚。傑克與恩尼司皆自稱正在存錢買一小塊地;以恩尼司而言,他的存款總數是裝了兩張五元紙鈔的菸草罐。那年春天,兩人為生活所逼,從事任何工作都無所謂,因此分別至農牧就業中心報名,中心將兩人分類為牧人與營地看管人,安排他們至訊諾以北同一處牧羊農場。夏天的牧草地位於斷背山高海拔無林帶,隸屬森林處。這是傑克.崔斯特上斷背山的第二個夏天,而恩尼司則是首度上山。兩人皆未滿二十。

    兩人在空氣污濁的小貨櫃屋辦公室裡見面,在散放文件的桌子前握手。桌上文件字跡潦草,膠木煙灰缸裡的菸蒂滿溢。軟百葉窗歪斜,三角形的白光因此得以進入,工頭的手影伸進白光中。喬.阿吉瑞鬈髮如浪,呈煙灰色,中分,對他們表達個人見解。

    「森林處在配地上有指定紮營地。營地可以設在距離放羊吃草兩哩的地方。被野獸拖走的情形很嚴重,晚上沒人就近看守。我要營地看管人待在森林處指定的主營地,不過『牧羊人』」──他以手刀指向傑克──「偷偷在羊群裡搭個三角形小帳篷,別離開視線範圍,睡在裡面。早晚餐在營地吃,不過一定得『跟羊群睡在一起』,百分之百,『不准生火』,千萬『不能留下證據』。三角形小帳篷每早收好,以免森林處過來東張西望。帶幾條狗去。去年夏天被拖走的幾乎有百分之二十五。不希望再發生。『你,』」他對恩尼司說,看著對方一頭亂髮、疤痕累累的大手、破爛的牛仔褲、缺鈕釦的襯衫,「每禮拜五中午十二點,帶著你下禮拜的單子和驢子到橋頭,有人會開小卡車載用品過去。」

    他們找到一間酒吧,灌了整個下午的啤酒。滿頭鬈髮與爽朗愛笑的傑克似乎讓人看了順眼,但以他矮小的身材而言,臀部卻有點分量,微笑時顯露出暴牙,沒有嚴重到張嘴可以搆到瓶頸裡的爆米花,卻足以令人側目。他嚮往牛仔競技生涯,皮帶繫了較小型的牛仔扣環,但他的皮靴磨損見底,破洞已到無可修補的程度。他一心只想外出打拚,只要不留在閃電平原,任何地方都沒問題。

    具備鷹鉤鼻與窄臉的恩尼司,儀容不甚整潔,肩膀前凸導致胸部稍微內凹如穴,瘦小的上身搭建在卡尺形的長腿上,身體肌肉發達,行動敏捷,天生適合騎馬與打鬥。他的反射作用快到不尋常的地步,遠視情況嚴重以致不喜歡閱讀哈姆雷馬鞍型錄以外的讀物。

    運羊卡車連著運馬拖車行駛至小路開端,他們在森林處設置的平台上搭起大帳篷,也固定了廚房與餐盒。第一夜兩人同睡營地,傑克已開始抱怨喬.阿吉瑞「跟羊睡不准生火」的命令,只不過翌晨他不多話,乖乖為棗紅母馬置鞍。

    清晨在琉璃橙色中破曉,底下有一條膠狀淡綠襯托。煤灰色的巨大山影緩緩轉淡,最後轉為與恩尼司煮早餐營火冒出的煙同色。寒風變得和煦,聚集成堆的圓石與散亂的土塊乍然拋出鉛筆長度的陰影,底下大群樑木松形成灰暗的孔雀石板。

    白天時,恩尼司往大山谷另一方眺望,有時候會見到傑克,小小一點在高地草原上行走,狀若昆蟲在桌布上移動;晚上傑克待在漆黑的帳篷裡,將恩尼司視為夜火,是巨大黑色山影的一粒紅色火花。
    這天接近傍晚時,傑克慢條斯理走過來,喝下兩瓶放在帳篷陰影處濕袋裡冷藏的啤酒,吃了兩碗燉肉,吃了四顆恩尼司硬如石頭的軟圓餅,一罐桃子,捲了一根菸,欣賞日落。

    「上下班,我一天要花四個鐘頭哩,」他悶悶不樂地說:「過來吃早餐,回去趕羊,晚上把牠們安頓好,回來吃晚餐,回去看羊,晚上有一半時間睡得不安不穩,經常跳起來注意有沒有郊狼。我有權利在這裡過夜。阿吉瑞沒權利逼我。」

    「要不要交換?」恩尼司說。「放羊我可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到那邊睡。」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們倆都應該待在這個帳篷裡。那個可惡的三角形小帳篷有貓尿騷味,甚至比貓尿更難聞。」

    「想跟我換的話沒關係。」

    「先警告你喲,半夜可要起床十幾次檢查有沒有郊狼。我很樂意跟你換班,可是我煮的東西很難吃。開罐頭倒開得不錯。」

    「你的手藝不會比我更爛吧。說真的,我沒關係的。」

    兩人以黃色煤油燈消磨了一小時的夜色。十時左右恩尼司騎上擅長走夜路的雪茄蒂,穿越水亮點點的霜氣走回牧羊地,帶著吃剩的軟圓餅、一罐果醬與一罐咖啡粉,供隔天充飢,省了一趟路,可以待到晚餐再回來。

    「天剛亮就射中一頭郊狼,」隔夜他告訴傑克,一面以熱水潑臉,以肥皂揉出泡沫,希望剃刀仍利。傑克在一旁削馬鈴薯。「好大一條雜種。鳥蛋跟蘋果一樣大。我敢說一定吃掉了幾頭小羊。看樣子連駱駝都吃得下去。熱水你要不要?多得是。」

    「全給你好了。」

    「這樣的話,我搆得著的地方全要洗了。」他邊說邊脫下皮靴與牛仔褲(沒穿襯褲,沒穿襪子,傑克注意到),綠色洗澡毛巾啪啪打在身上,濺得營火滋滋作響。

    兩人圍著火堆吃晚餐,氣氛愉快,一人一罐豆子,同享炸馬鈴薯與一夸脫威士忌,背靠圓木坐著,靴底與牛仔褲銅鉚釘發燙,你遞我接地喝著威士忌,而薰衣草色天空的色彩褪盡,冷風下沉,兩人繼續喝酒抽菸,不時起身小便,火光使弧形流水反射出光點;繼續添柴延續話題;聊聊馬匹與牛仔競技,馴牛比賽,摔出的外傷內傷;兩個月前長尾鯊潛水艇失聯,最後幾分鐘一定如何如何;彼此養過、熟識的狗;冷風;傑克老家父母苦撐的農場;恩尼司爸媽幾年前過世後結束農場經營;哥哥住在訊諾,姐姐已婚,住在凱斯白。傑克說,他父親幾年前曾是風雲一時的騎牛士,卻守口如瓶,從未給過傑克隻字建議,傑克上場騎牛時,從未前去捧場,不過小時候父親曾讓他騎綿羊。恩尼司說,他有興趣的騎術是多於八秒鐘的騎乘,說得有點道理。傑克說,錢也很重要,而恩尼司不得不贊同。兩人尊重彼此看法,很高興在無人現身之境有人相伴。恩尼司逆風騎馬回羊群途中,四面一片變化莫測、醉意朦朧的月光,心想自己從未如此開心過,感覺可以伸手刨出月球白色的部分。

    這年夏天期間,他們不斷拔營,將羊群趕到別處牧草地;羊群與新營地的距離愈來愈遠,晚上騎馬回營的時間也愈來愈長。恩尼司安步當車,雙眼睜開睡覺,但離開羊群的時數也不斷延長。傑克以口琴吹出哀嚎粗濁的音樂。恩尼司的歌喉沙啞動人。

    「回去看那堆臭羊太晚了,」恩尼司醉醺醺說。他四腳著地,冷風颼颼,月亮指出時間已過凌晨二時。牧地石頭閃現白綠,冷酷無情的風吹在草地上,颳得營火直不起腰,接著又攏一攏火,捧成黃絲綬帶。

    「這裡多一條毛毯,我幫你鋪在這裡,你打個盹,天一亮你再騎馬過去。」傑克說:「火勢一小,會凍得你哎哎叫。最好進帳篷睡。」

    「我大概不會有什麼感覺。」然而他踉蹌走在帆布下,脫下皮靴,在鋪地布上打呼一陣子,之後牙齒互撞聲吵醒了傑克。

    「拜託老天爺,別再磨牙了,給我滾進來。床墊夠大。」傑克以睡意惺忪的煩躁嗓音說。床墊夠大夠暖,不一會兒兩人的親密程度顯著加強。無論是修補圍籬或花錢,恩尼司的行事風格總是全速前進,當傑克抓住他左手過來碰勃起的陰莖時,他連碰也不想碰,霍然推開對方的手,彷彿碰到熱火一般,接著跪坐地上,鬆開皮帶,拽下長褲,拖傑克過來,讓他四肢著地,然後借助天然潤滑液與些許唾液進入他體內,從未做過卻不需檢索使用手冊。兩人默默進行,唯一聲響只有幾下驟然吸氣聲以及傑克憋氣說,「要走火了……」隨後靜止,倒地,熟睡。

    恩尼司在紅色晨曦裡清醒,長褲仍落在膝蓋處,頭疼欲裂,而傑克的臀部緊挨著他;兩人絕口不提,卻知道這年夏天接下來的時光將如何度過。去他奶奶的綿羊。

    他們沒料錯。兩人從未討論性愛,只是順其自然,起初只在晚上帳篷內辦事,後來在烈日蒸烤的光天化日之下,夜晚在營火照射之下,快速,粗魯,大笑,悶哼,製造不少聲響,卻一個字也不願說,只有一次恩尼司說,「我才不是同性戀。」傑克也脫口而出,說,「我也不是。就這麼一次。是我倆的事,別人管不著。」高山上,唯有他倆翱翔在欣快刺骨的空氣中,俯視老鷹的背部,以及山下平原上爬動的車輛燈光,飄浮於俗事之上,遠離夜半馴良農場犬的吠叫聲。

    他們自認隱形,殊不知喬.阿吉瑞某日以十乘四十二的雙眼望遠鏡觀看了十分鐘。

    初雪下得早,才八月十三日,已累積了一呎深,但不久後積雪迅速融化。隔週喬.阿吉瑞派人上山通知他們下山,另有一場更大的暴風雪從太平洋直撲而來,因此兩人收拾起獵物,趕羊下山,石頭在腳跟邊滾動,紫雲由西推擠而來,降雪前夕的金屬味逼著他們前進。高山上惡魔能量沸騰,覆上薄薄的碎雲光,大風梳整青草,吹得受傷的高山矮曲樹與細長岩片發出野獸般低鳴。下坡時,恩尼司感覺自己以慢動作下墜,垂直下墜,全無回頭的餘地。

    「明年夏天還來嗎﹖」傑克在街上問恩尼司,一腳已踏上自己的綠色小卡車。陣陣迅風吹得寒冷無比。

    「大概不來了。」塵土如雲揚起,空氣充滿細沙而朦朧,他瞇著眼睛。「我跟你說過,艾瑪和我今年十二月結婚。想搞個農場。你呢?」他移開原本看著傑克下頷的視線。最後一天恩尼司對他用力揮拳,打得他瘀青。

    「要是沒有更好的機會出現,考慮回老爹的地方,冬天幫他忙,春天大概會去德州吧。如果徵兵令沒到的話。」

    「好吧,這樣的話,那就後會有期了。」疾風吹得一只空飼料袋沿街滾動,最後夾在他的卡車底下。

    「好,」傑克說。兩人握手,彼此捶肩一下,隨後兩人站離四十呎之遙,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朝相反方向駛開。開不到一哩遠,恩尼司感覺有人一手接一手拉出他內臟,一次一碼長。他停車路邊,在迴旋而下的新雪之中想吐卻吐不出東西。他感覺極為難過,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心情才逐漸平復。


    斷背山之後第四年夏天,六月間恩尼司收到傑克.崔斯特寄來的平信,是他四年來首度獲得對方的音訊。

    「朋友,老早就想寫信給你。希望你收得到。聽說你住在大河鎮。我二十四日路過,希望能請你喝杯啤酒。可能的話請回信,讓我知道到時候你會在。」

    寄件地址是德州巧崔斯。恩尼司回信:「那還用說。」附上他在大河鎮的地址。

    當天早上晴朗炎熱,中午前西方推擠過來幾朵白雲,捲動些許悶熱的空氣。恩尼司穿上最稱頭的襯衫,白底粗黑條紋,不知道傑克幾時抵達,因此乾脆請整天假,來回踱步,不時向下瞭望塵封蒼白的馬路。艾瑪提議帶朋友到刀叉餐廳共進晚餐,天氣好熱,不方便在家開伙,如果能找到人帶小孩的話……但恩尼司說他不如自己跟傑克出去喝個醉。他說,傑克不喜歡上館子,一面回想起圓木上搖搖晃晃的罐頭,骯髒的湯匙伸進伸出舀著冷豆子。

    下午五、六時,雷聲隆隆,熟悉的綠色老卡車開進來,他看見傑克下車,百經折磨的牛仔帽往後傾仄。一股灼熱的悸動燙著了恩尼司,他站在樓梯歇腳處,走出家門後關上門。傑克一次兩階闊步上樓。兩人抓住彼此肩膀,使勁擁抱,壓得幾乎斷氣,不住說著:狗娘養的,狗娘養的,隨後,宛如插對鑰匙轉動鎖制栓一般油然,兩人四唇交接,力道之強,傑克的門牙咬出了血,帽子掉落地板,短鬚摩擦出沙沙聲,唾液泉湧,此時家門打開,艾瑪朝外觀望數秒,看到恩尼司緊繃的肩膀,關上門,兩人仍緊緊相扣,胸部、鼠蹊、大腿、小腿皆密不透風,彼此踩住對方腳趾,最後為了呼吸而分開時,不輕易表現感情的恩尼司說出他對愛馬與愛女的暱稱,小親親。

    家門再度開啟,艾瑪站在狹窄的光線中。

    他又能說什麼?「艾瑪,這位是傑克.崔斯特,傑克,這位是我太太艾瑪。」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他嗅得到傑克──強烈熟悉的體味混雜有煙味、麝香汗味與青草似的微微甜味,同時也聞到高山奔流的寒意。「艾瑪,」他說,「傑克跟我,已經有四年沒見面了。」彷彿可以解釋一切。他很慶幸樓梯歇腳處光線闇淡,不必轉身背對她,以防她瞧見胯下春秋。

    「是啊,」艾瑪壓低嗓門說。她看見了她剛才看見的情景。她身後的客廳裡,閃電將窗戶照亮成揮舞的白床單,嬰兒哭了起來。

    「你有小孩啦?」傑克說。他抖動的手擦過恩尼司的手,電流在兩人之間竄過。

    「兩個女兒,」恩尼司說。「艾瑪二世和法蘭芯。愛到不行。」艾瑪的嘴唇抽動。

    「我生了個兒子,」傑克說。「八個月大。跟你說,我在巧崔斯娶了個可愛的德州小妞,露琳。」從兩人站立的地板震動情形來判斷,恩尼司可以感覺到傑克發抖得多厲害。

    「艾瑪,」他說。「傑克和我要出去喝一杯。晚上可能不回家了,會一直聊一直喝。」

    「是啊,」艾瑪邊說邊從口袋取出一元紙鈔。恩尼司猜太太準備叫他買包香煙,希望提醒他早點回家。

    「幸會,」傑克說。他顫抖得像跑得筋疲力竭的馬。

    「恩尼司──」艾瑪以苦情的嗓音說,但丈夫並未因此減緩下樓的腳步。他回頭呼喊,「艾瑪,想抽菸,臥室那件藍襯衫口袋有幾根。」

    他們開著傑克的卡車離去,買了一瓶威士忌,不到二十分鐘雙雙住進午睡汽車旅館開始震動床舖。幾把冰雹搖得窗戶嘩嘩響,隨後下起雨來,濕滑的風不停撞擊隔壁房間未關妥的門,整夜不停歇。

    房間充滿精液、香菸、汗水、威士忌的氣息,也充滿了舊地毯與酸乾草、馬鞍皮革、糞便與廉價肥皂的臭味。恩尼司呈大字形躺著,力氣用盡,全身濕透,大口呼吸,仍呈半勃起狀態。傑克學鯨魚噴水用力吐出白煙,說,「老天爺,一定是那段時間騎馬,功夫才練得這麼厲害。這件事不談不行。我對天發誓,不知道我倆會再來──好吧,我的確知道。所以才來這裡。我他媽的本來就知道。一路開到時速表最高限度,就希望早點到。」

    「我不知道你死到哪裡去了,」恩尼司說。「四年了。差不多準備忘掉你了。我猜那次揍了你一下,讓你不高興了。」

    「朋友,」傑克說,「我跑去德州參加牛仔競技。所以才遇見露琳。看看那張椅子。」

    污髒的橙色椅子背後,他看見皮帶扣環晶瑩閃閃。「騎牛?」

    「對。那年賺了他媽的三千塊。窮到沒力。除了牙刷之外,全部不得不跟別的牛仔借。德州走透透。一半時間躺在那輛賤車下面修理。我從來沒想過會輸。露琳?她家錢可多著咧。她老爸有錢。做農機買賣的生意。當然不肯讓女兒動他財產的腦筋,而且他恨我恨到骨子裡,所以現在不太順利,不過等到有一天──」

    「往好的地方看,日子自然會過得愈來愈好。沒加入陸軍嗎?」

    「他們用不上我。我壓壞了幾節脊椎。還有壓迫性骨折,臂骨這邊,騎牛時不是老是用大腿來支撐嗎?──每次騎牛,手臂就多彎一點。跟你說,騎完後痛得要死。斷了一條腿。哎,時機歹歹,跟我爹那時代不一樣了。以前是有錢人上大學,受訓當運動員。現在想參加牛仔競技,沒錢去不成了。除非露琳老爸翹辮子,否則再怎麼說也不肯給我一分錢。現在我騎牛騎出心得了,永遠不會被放在候補名單上。其他的原因還有。我想趁自己還能走路的時候退出。」

    恩尼司將傑克的手拉來自己嘴邊,吸了一口香菸,吐氣。「你呀,我看還壯得像頭牛似的。你知道嗎,我坐在這裡拚命想,我到底是不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是說,我們兩個都有老婆孩子,對不對?我喜歡跟女人搞,沒錯,可是耶穌老天啊,跟這個卻沒得比。我從沒想到要找另一個男的,只不過肯定是想著你打了有一百次手槍了。你有跟別的男人做過嗎?傑克?」

    「當然沒有,」傑克說。傑克最近不打手槍,而且騎的不只是牛。「你也知道。斷背山那段,你我都有很深的感觸,絕對還沒結束。我們非想想辦法不行,看看接下來怎麼辦。」

    「那年夏天,」恩尼司說。「我們領到錢、分手之後,我肚子痛得很厲害,不得不靠邊停車,想吐卻吐不出來,還以為在杜柏瓦那餐廳吃壞肚子了。花了大概一年我才想通,當初不應該讓你從眼前走掉。想通了,太晚也太遲了。」

    「朋友,」傑克說。「我們給自己捅出簍子了。非想辦法不行了。」

    「想得出辦法才怪,」恩尼司說。「我是說啊,傑克,我花了幾年的工夫建立起一個家。我愛兩個女兒。艾瑪呢?這不是她的錯。你也有兒子和老婆,在德州有個家。你和我一見面成那副德性」──他擺頭朝自己公寓的方向指去──「抓狂似地黏成一團,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還像話嗎?那種事情找錯地方亂來,肯定死路一條。這事用韁繩也綁不住。我害怕得不得了。」

    傑克說:「你聽好。我在想啊,跟你講算了,如果你和我一起弄個小農場來經營,養幾頭母牛和小牛做做小本生意,加上你的馬,生活一定會很美滿。」

    「慢著、慢著。那樣可行不通。我們沒辦法開農場。我自己有自己的家要顧,被自己的圈子套住,跑不掉了。以前,老家附近有兩個老頭,一起開農場,俄爾和瑞奇,每次老爸看見他們都不忘批評一兩句。儘管他們是直來直往的老漢,還是被人當作笑柄。我那時才多大,九歲吧,有人發現俄爾死在灌溉圳裡。有人拿了輪胎撬棒打他,勾住他,抓著他老二拖著走,拖到老二斷掉,只剩一塊血淋淋的爛肉。輪胎撬棒打得他全身像是燒焦的蕃茄一樣,鼻子因為被拖在砂石上,拖到被磨平了。」

    「你看到了?」

    「老爸硬要我看。帶我過去。我和哥哥。爸看了大笑。拜託,就我所知,那是他幹的好事。要是他還活著,現在探頭進房門看,絕對會回去拿他的輪胎橇棒。兩個男的同居?算了吧。我認為比較行得通的辦法,是偶爾聚在一起,躲在鳥不拉屎的地方──」

    「多久才算偶爾一次?」傑克說。「他媽的四年一次嗎?」
    ●

    他們不再是年輕男子,前途不再無量。傑克從肩膀到臀腿鼓脹起來,恩尼司仍保持瘦如曬衣桿的身材。

    年復一年,兩人的足跡遍及高海拔草地與山地排水區,騎馬遠赴大角山脈、藥弓山脈,走訪加勒亭山脈、貓頭鷹溪等南端,也到過布立傑—鐵頓山脈、弗黎早等山脈,到過鹽河山脈,多次深入風河區,也去過母山、樂壤彌山脈,卻從未重返斷背山。

    一九八三年五月,他們在一串冰封的無名高地小湖間度過寒冷的幾天,然後走到對岸冰雹河流域。

    恩尼司說,他目前在訊諾的司道麥農場照顧母牛與小牛,當地有個女人在狼耳酒吧兼差,恩尼司對她有好感,但是兩人苦無進展,而且她有些問題恩尼司不願沾上邊。傑克說他在巧崔斯搞上了附近農場主人的老婆,過去幾個月來他外出時提心吊膽,唯恐不是被露琳槍斃,就是死在農場主人槍下。恩尼司笑了笑,說他活該。傑克說他過得還可以,但還是很想念恩尼司,有時候鬱悶之餘打小孩出氣。

    馬兒在營火光線範圍外的黑暗中嘶笑。恩尼司一手摟住傑克,拉他過來身邊,說他一個月見自己女兒一次,小艾瑪十七歲,生性害羞,高瘦如竹竿;法蘭芯是個精力充沛的小不點。傑克悄悄將冰手伸入恩尼司雙腿間,說他擔心自己兒子得了閱讀困難症之類的毛病,毫無疑問,看書時怎麼看就是不對勁,已經十五歲了還幾乎不識字。做爸爸的他認為顯而易見,而可惡的露琳卻不願承認,假裝兒子沒問題,拒絕帶他去看醫生。他媽的答案是什麼,他也不知道。錢是露琳的,發號施令的人也是她。

    「我以前想生個兒子,」恩尼司邊說邊解開鈕釦,「卻一直生女兒。」

    「兒子女兒我都不要,」傑克說。「可惜他媽的全部心想事不成。到我手裡的,全都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他沒有起身,直接將枯木投進火坑,火星隨著他們的實話與謊言飛起,灼燙的幾粒火點降落手上臉上,並非第一次。兩人滾進泥土中。有件事恆久不變:他倆偶一為之的交合,電火灼爍,卻因感受時光流逝而蒙上陰影,時間永遠不夠,永遠不夠。



    一兩天後,他們回到山徑起點的停車場,恩尼司探頭進傑克車窗,說出整星期憋著不說的話,表示他必須等到十一月運走家畜、開始餵冬季飼料前才有休假的機會。

    「十一月。搞什麼?不是說好八月見?我們不是說八月,說好九天、十天。天啊,恩尼司!幹嘛不早說?你有他媽的一整個禮拜,卻一個字也沒講。而且,幹嘛老找這種冷不拉嘰的天氣?我們應該想想辦法。我們應該往南走。應該找機會去墨西哥才對。」

    「墨西哥?傑克,我這個人你也知道。我所謂的旅行,頂多是繞著咖啡壺找壺柄而已。而且我整個八月都得開捆乾草機。傑克,開心一點嘛。十一月可以打獵啊,打一頭漂亮的麋鹿。我看能不能再向老羅借到小屋。那年我們玩得多開心。」

    「你知道嗎,朋友,這種情況我不滿意也不能接受。你以前說走就走。現在要見你一面,簡直像晉見教宗一樣難。」

    「傑克,我不幹活不行。以前我說辭就辭。你娶了個有錢的老婆,有份好工作。口袋空空的日子,不記得了嗎?聽說過子女撫養金吧?我已經付了好幾年,還得付個好幾年。告訴你,這份工作我沒辦法辭。也沒辦法請假。……不然,你有更好的點子嗎?」

    「以前有過。」口氣刻薄,充滿指責意味。

    恩尼司不發一語,緩緩直起上身,揉揉額頭;拖車裡有匹馬在跺腳。他走向自己的卡車,一手搭在拖車上,說著只有馬兒聽得見的話,轉身以審慎從容的步調走回來。

    「傑克,你去過墨西哥嗎?」想搞就去墨西哥。他聽說過風言風語。現在他動手割開傑克內心的圍籬,進入格殺勿論區。

    「去過啊,怎麼沒有?你到底想他媽的怎樣?」多年來不斷準備迎接此刻,來得遲而不期然。

    「傑克,這件事我非跟你說一遍不行,而且我不是說著玩的,」恩尼司說,「我不懂的東西很多,萬一懂了,可能小命也沒了。」

    「我看你聽懂不懂,」傑克說:「而且我只說這麼一次。告訴你,我們本來可以一起過不錯的生活,好得不得了的生活。你卻不願意,恩尼司,結果我們現在只有斷背山。所有東西都以斷背山為基礎。斷背山是我們擁有的一切,他媽的一切,如果你不知道別的部分,我希望這一點你至少能懂。二十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次數,你給我算算看。量一量你套在我身上的狗繩有多長,再來問我有沒有去過墨西哥,然後再告訴我,想得到卻幾乎永遠摸不著會害我送掉小命。我有多難受,你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我不是你。我沒辦法靠高海拔一年幹炮一、兩次過活。你對我太重要了,恩尼司,你這個賤貨婊子養大的雜種。要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宛若冬日溫泉蒸騰而起的大團霧氣,多年未曾出口的言語以及此刻難以出口的話──承認、宣布、羞慚、愧疚、恐懼──團團包圍住兩人。恩尼司彷彿遭子彈射中心臟,臉色灰白,皺紋深刻,露出苦笑,雙眼緊閉,拳頭緊握,雙腿朝下凹陷,以膝蓋著地。

    「天啊,」傑克說:「恩尼司?」在他下卡車前,一面猜測是心臟病發或怒火難遏濫燒,恩尼司再度站起,如同衣架打直,打開上鎖的車子,然後再度彎曲成原形。兩人幾乎將一切扭轉至原位,因為兩人所言並無新意。沒有結束,沒有開始,也沒有解決任何事。
    ●

    斷背山上那年遙遠的夏天,其中一段令傑克回憶、渴望起來既難以壓抑也無法理解。當時恩尼司朝他身後靠近,抱住他,以沉默的擁抱滿足了某種共享而無關性愛的飢渴。

    兩人如此在營火前站立良久,火焰拋出微紅光塊,兩具肉體的陰影結合為一根緊靠岩石矗立的樑柱。時間一分分流逝,由恩尼司口袋裡的圓錶滴答告知,由逐漸燃燒成炭的樹枝點明。星光在營火上方層層熱流中破浪前進。恩尼司的呼吸緩和寂靜,悄聲囈語,在點點火星中前後微微擺動,傑克則毗倚平穩的心跳上,低哼震動恰似微弱電流,令傑克以站姿入睡,而此睡非彼睡,而是昏沉失神之感。最後恩尼司挖掘出童年母親在世時對他說的一段話,儘管生鏽了,仍派得上用場。他說,「該上床了,牛仔。我該走了。好了,別學馬兒站著睡啦,」說著搖搖傑克,推他一下,自己步入黑暗中。傑克聽見他上馬時馬刺顫動聲,聽到「明天見」,以及馬兒顫抖的鼻息,馬蹄磨石的聲響。

    那次睡意沉重的擁抱,後來在傑克記憶中凝結固化,成為兩人分隔兩地、刻苦難捱生活中唯一毫無造作、迷醉入魔、至福充盈的時刻。這段往事百毒不侵,甚至知道了以下這件事也難以動搖:恩尼司當時不願面對面擁抱他,是不想看到或感覺到擁抱的對象是傑克。也許吧,他心想,他們從未發展出更進一步的關係。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吧。
    ●

    事發後數月恩尼司才得知,因為他捎給傑克一張明信片,告訴他看來十一月才走得開,結果明信片被退回,蓋上「身故」兩字。他撥了傑克在巧崔斯的電話。先前他只致電傑克一次,是在艾瑪與他離婚之後,當時傑克誤解了打電話給他的原因,開車一千兩百哩北上卻空歡喜一場。不會有事的,傑克會接聽,他非接聽不可。然而接聽的人不是他,而是露琳。露琳說,誰呀?你是誰?恩尼司再度說明身分後,她以平穩的嗓音說,對,傑克在小路上開車,胎圈不知因何受損而漏氣,換胎時發生爆炸,胎框炸到他的臉,打傷了鼻子與下頷,因此失去意識,朝天躺下,等到有人發現時,他早已溺死在自己的鮮血裡。

    不對,他心想,一定是有人拿輪胎撬棒打死他的。

    「傑克以前常提到你,」她說。「你常跟他去釣魚或是打獵,我知道。本來想通知你的,」她說,「可是我不確定你的姓名和地址。傑克把多數朋友的地址記在腦子裡。太慘了。他才三十九歲。」

    北地平原的悲悽氣團籠罩在他身上。他不知道何者為真,是輪胎撬棒或是真正意外,鮮血窒息了傑克,沒人為他翻身。在低鳴的強風下,他聽見鋼鐵撞擊人骨的聲響,聽見胎框漸行漸靜的空盪鏗鏘。
    「下葬在你那邊嗎?」他想咒罵露琳讓傑克死在土路上。

    細小的德州口音循著電話線匍匐前行。「我們幫他立個碑。他以前說希望能火化,骨灰撒在斷背山上。我不知道在哪裡。所以照他的意思火化了,一半埋葬在這裡,另一半寄給他爸媽。我本來以為斷背山在他老家附近。不過我了解傑克,所謂的斷背山可能只是他想像出來的地方,有藍鶇歌唱,威士忌像泉水湧出。」

    「有一年夏天,我們上斷背山放過羊……」恩尼司說。他幾乎無法言語。

    「是嘛,他說那才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我以為他指的是喝酒的地方。上山去喝威士忌。他酒喝得好兇。」

    「他爸媽還住在閃電平原嗎?」

    「當然囉。一直住到老死為止。我從沒跟他們見過面。葬禮時他們也不過來。你自己跟他們聯絡。要是能實現他的願望,我猜他們會很感激你的。」

    毫無疑問的是,她雖客套,細小的嗓音卻冰冷如雪。

    前往閃電平原途經荒涼鄉野,路過十數個廢棄農場,在平原上間隔八至十英哩,眼睛無神的房屋呆坐雜草中,獸欄衰頹。郵箱寫著約翰.C.崔斯特。他家農場寒酸窄小,枝葉繁茂的大戟有占領成功之勢。牲口距離太遠,他無法看清狀況如何,只知道是白頭黑牛。棕色粉飾灰泥屋矮小,正面有道門廊,兩上兩下共四間房廳。

    恩尼司與傑克的父親坐在餐桌前。傑克的母親身材粗大,動作小心,彷彿剛動過手術。她說,「想喝杯咖啡嗎?要不要來一塊櫻桃蛋糕?」

    「謝謝你,夫人,請給我一杯咖啡,蛋糕暫時不必了。」

    老父靜靜坐著,雙手交握在塑膠桌布上,以慍怒、知情的神態直盯恩尼司。恩尼司從他身上看出,他這種人並非不常見,是硬要當整個池塘老大公鴨的類型。他從父母身上看不出傑克有太多相似之處,深吸一口氣。

    「我對傑克感到非常難過。難以形容。我好久以前就認識他了。我過來是想讓你們知道,他妻子說他希望骨灰能撒在斷背山,如果想讓我帶上山去,我會感到很光榮的。」

    一片沉寂。恩尼司清清喉嚨,卻不再多說。

    老人說,「斷背山在哪裡我知道。他以為自己太特別,老家賤墳地配不上他啊。」

    傑克的母親置若罔聞,說,「他生前每年回家,在德州結婚以後也照常回來,幫老爹在農場幹活一個禮拜,修修門,割割草的。我把他的房間維持像他小時候的模樣,我認為他很感激。你想上樓參觀的話請別客氣。」

    老人開口生氣地說,「這裡找不到幫手。傑克以前常說,『恩尼司.岱瑪,總有一天我要帶他過來,好好整頓一下這個該死的農場。』他有個半生不熟的點子,說你們兩個準備搬過來,蓋間小木屋,幫我管管這個農場,弄得像樣一點。後來今年春天,他說有人願意跟他過來,蓋個房子,幫我管理農場,是他在德州經營農場的鄰居。他準備跟老婆離婚,搬回這裡住。他那時這樣說的。不過傑克說歸說,成真的點子不多。」

    現在總算證實是輪胎撬棒了。他起身說,沒錯,我想參觀傑克的房間,一面回想起傑克談過父親的往事。傑克割過包皮,老爸卻沒有;傑克察覺父子生理上的差異,是在一個激動的場合。他說,他當時三、四歲,上廁所總是晚一步,手忙腳亂想解開鈕釦,拉起馬桶座,而且馬桶太高,往往導致尿液四濺。老爸對此很不高興,這一次更是大發雷霆。「天啊,他揍得我慘兮兮,把我打得跌到浴室地板上,拿皮帶抽我。我還以為會被他打死。後來他說,『想知道尿得到處都是的感覺嗎?我來教你,』說著掏出來,尿得我全身都是,濕透透,然後丟給我毛巾,叫我擦地板,脫掉我的衣服,在浴缸裡洗,也洗毛巾。我又哀嚎又哭得眼睛紅腫。不過在他對著我澆水的時候,我看到他身上多了一小塊我沒有的肉。我發現自己像是割過耳尖或是烙印過,和老爸不一樣。從此就沒辦法認同他。」

    傑克的臥房在陡峭的樓梯頂端,往上爬時有獨特的韻律。他的房間狹小悶熱,午後烈日從西方窗戶攻進,打在靠牆的兒童窄床,沾有墨水的書桌以及木椅,床舖上方有座手工削製的木架,上面擺了一把BB槍。窗外面對的是往南延伸的砂石路,而恩尼司這時倏然想到,這是傑克童年唯一認得的一條路。床邊牆上貼了一張古老的雜誌相片,是某個黑髮電影明星,膚色轉為紫紅。他聽得見傑克的母親在樓下打開水龍頭裝滿開水壺,放在爐子上,低聲問了老人一個問題。

    傑克的衣櫃空間狹窄,架了一根橫向木桿,以串了繩子的褪色大花簾布開合,以隔開房間其他部分。衣櫃裡掛了兩件牛仔褲,熨出摺線,整齊摺疊好,放在鐵絲衣架上方,衣櫃底有一雙磨損的包裝工皮靴,他隱約有印象。衣櫃北端牆壁有個小小的凹陷處,可稍微隱藏東西。這裡掛著一件襯衫,因長久掛在鐵釘上而僵硬。他從鐵釘上取下衣服。是傑克在斷背山穿的舊襯衫。衣袖上的乾血是恩尼司的鼻血。在斷背山最後一天下午,兩人展現軟骨功胡抓亂扭,傑克不慎以膝蓋撞擊恩尼司鼻子,血流不止,沾得兩人身上血跡斑斑。傑克以袖子止住鼻血,然而恩尼司卻忽然一躍而起,揮拳擊昏好意療傷的傑克,讓傑克如天使般平躺在野生耬斗花叢上,雙翼合胸。
    襯衫拿在手中感覺沉重,後來恩尼司才發現裡面另有一件襯衫,衣袖小心穿過傑克襯衫袖子內部。這件是恩尼司的格子襯衫,很久以前誤以為洗衣服時弄丟了,如今沾了泥土的襯衫,口袋裂了,鈕釦掉了,被傑克偷來藏在自己的襯衫裡,一對襯衫宛若兩層皮膚,一層裹住另一層,合為一體。他以臉重壓布料,慢慢以口鼻吸氣,盼能嗅到微乎其微的煙味與高山鼠尾草,以及傑克鹹中帶甜的體臭,然而襯衫並無真正氣味,唯有記憶中的氣息,是憑空想像的斷背山的力量。

    斷背山已成空影,碩果僅存的,握在他雙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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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6 00:37:09 | 顯示全部樓層

Brokeback Mountain

BY ROGER EBERT / December 16, 2005

Ennis tells Jack about something he saw as a boy. "There were two old guys shacked up together. They were the joke of the town, even though they were pretty tough old birds." One day they were found beaten to death. Ennis says: "My dad, he made sure me and my brother saw it. For all I know, he did it."

This childhood memory is always there, the ghost in the room, in Ang Lee's "Brokeback Mountain." When he was taught by his father to hate homosexuals, Ennis was taught to hate his own feelings. Years after he first makes love with Jack on a Wyoming mountainside, after his marriage has failed, after his world has compressed to a mobile home, the laundromat, the TV, he still feels the same pain: "Why don't you let me be? It's because of you, Jack, that I'm like this -- nothing, and nobody."

But it's not because of Jack. It's because Ennis and Jack love each other and can find no way to deal with that. "Brokeback Mountain" has been described as "a gay cowboy movie," which is a cruel simplification. It is the story of a time and place where two men are forced to deny the only great passion either one will ever feel. Their tragedy is universal. It could be about two women, or lovers from different religious or ethnic groups -- any "forbidden" love.

The movie wisely never steps back to look at the larger picture, or deliver the "message." It is specifically the story of these men, this love. It stays in closeup. That's how Jack and Ennis see it. "You know I ain't queer," Ennis tells Jack after their first night together. "Me, neither," says Jack.

Their story begins in Wyoming in 1963, when Ennis (Heath Ledger) and Jack (Jake Gyllenhaal) are about 19 years old and get a job tending sheep on a mountainside. Ennis is a boy of so few words he can barely open his mouth to release them; he learned to be guarded and fearful long before he knew what he feared. Jack, who has done some rodeo riding, is a little more outgoing. After some days have passed on the mountain and some whiskey has been drunk, they suddenly and almost violently have sex.

"This is a one-shot thing we got going on here," Ennis says the next day. Jack agrees. But it's not. When the summer is over, they part laconically: “I guess I’ll see ya around, huh?”Their boss (Randy Quaid) tells Jack he doesn't want him back next summer: "You guys sure found a way to make the time pass up there. You weren't getting paid to let the dogs guard the sheep while you stemmed the rose."

Some years pass. Both men get married. Then Jack goes to visit Ennis in Wyoming, and the undiminished urgency of their passion stuns them. Their lives settle down into a routine, punctuated less often than Jack would like by "fishing trips." Ennis' wife, who has seen them kissing, says nothing about it for a long time. But she notices there are never any fish.

The movie is based on a short story by E. Annie Proulx. The screenplay is by Larry McMurtry and Diana Ossana. This summer I read McMurtry's Lonesome Dove trilogy, and as I saw the movie I was reminded of Gus and Woodrow, the two cowboys who spend a lifetime together. They aren't gay; one of them is a womanizer and the other spends his whole life regretting the loss of the one woman he loved. They're straight, but just as crippled by a society that tells them how a man must behave and what he must feel.

"Brokeback Mountain" could tell its story and not necessarily be a great movie. It could be a melodrama. It could be a "gay cowboy movie." But the filmmakers have focused so intently and with such feeling on Jack and Ennis that the movie is as observant as work by Bergman. Strange but true: The more specific a film is, the more universal, because the more it understands individual characters, the more it applies to everyone. I can imagine someone weeping at this film, identifying with it, because he always wanted to stay in the Marines, or be an artist or a cabinetmaker.

Jack is able to accept a little more willingly that he is inescapably gay. In frustration and need, he goes to Mexico one night and finds a male prostitute. Prostitution is a calling with many hazards, sadness and tragedy, but it accepts human nature. It knows what some people need, and perhaps that is why every society has found a way to accommodate it. Jack thinks he and Ennis might someday buy themselves a ranch and settle down. Ennis who remembers what he saw as a boy: "This thing gets hold of us at the wrong time and wrong place and we're dead." Well, wasn't Matthew Shepard murdered in Wyoming in 1998? And Teena Brandon in Nebraska in 1993? Haven't brothers killed their sisters in the Muslim world to defend "family honor"?

There are gentle and nuanced portraits of Ennis' wife Alma (Michelle Williams) and Jack's wife Lureen (Anne Hathaway), who are important characters, seen as victims, too. Williams has a powerful scene where she finally calls Ennis on his "fishing trips," but she takes a long time to do that, because nothing in her background prepares her for what she has found out about her husband. In their own way, programs like "Jerry Springer" provide a service by focusing on people, however pathetic, who are prepared to defend what they feel. In 1963 there was nothing like that on TV. And in 2005, the situation has not entirely changed. One of the Oscar campaign ads for "Brokeback Mountain" shows Ledger and Williams together, although the movie's posters are certainly honest.

Ang Lee is a director whose films are set in many nations and many times. What they have in common is an instinctive sympathy for the characters. Born in Taiwan, he makes movies about Americans, British, Chinese, straights, gays; his sci-fi movie "Hulk" was about a misunderstood outsider. Here Lee respects the entire arc of his story, right down to the lonely conclusion.

A closing scene involving a visit by Ennis to Jack's parents is heartbreaking in what is said, and not said, about their world. A look around Jack's childhood bedroom suggests what he overcame to make room for his feelings. What we cannot be sure is this: In the flashback, are we witnessing what really happened, or how Ennis sees it in his imagination? Ennis, whose father "made sure me and my brother saw it."

http://rogerebert.suntimes.com/a ... 06%2F1023&AI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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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6 00:59:33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FlyingDonkey 於 2006-2-25  10:51 PM 發表

rthk2


一個根本冇人聽既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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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6 01:01:47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小妖 於 2006-2-26  12:59 AM 發表


一個根本冇人聽既電台

老旋, 我等

難怪吉祥三寶呢 D 年度好歌無什麼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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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7 22:29:29 | 顯示全部樓層
O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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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6-2-28 00:20:57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橙色力量 於 2006-2-27  10:29 PM 發表
O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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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2-28 00:46:38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橙色力量 於 2006-2-27  10:29 PM 發表
OMG!!!


有人將 Michael J Fox 名作改做 Brokeback to the Future 啦

不過李安不會無恥到這樣的地步, 去告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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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1 11:33:52 | 顯示全部樓層

西部 -- 梁文道

雖然《斷背山》以美國西部為背景,主角又是牛仔,但恐怕沒有人會因此認為這是西部片。一套既發生在西部又有牛仔作主角的電影怎麼不是西部片呢?如果把《斷背山》放在一大堆西部片的背景底下來看,我們就可以分別對照出西部片的特色和《斷背山》這部作品在美國西部文化中的位置了。

從電影的類型上說,所有西部片都有相當近似的公式。用鄭樹森教授新著《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的說法,西部片的開頭背景總是「有秩序和安穩的處境」,例如一個小鎮或者新開發的殖民區,但不久就有賊黨土豪或者印第安人出現「干擾及破壞」,於是居民們就得「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可是這仍不足以撥亂反正。好在有奇連依士活或尊榮般的「獨行俠出現」,歷盡一番血戰或正反雙雄大決戰,小鎮才「重歸有序及穩定」。雖然不是所有西部片都嚴格遵從這個公式,但他的確總結了大部分西部片的劇情。

「所有的西部片都是同一部電影」,千面一色的西部片既源自也催生了全世界觀眾對美國西部的想像。那就是美國人曾經自誇的拓荒精神,面對沙塵滾滾的峽谷荒山,白人移民們無畏西進,不論是墾殖還是尋金,大家都要以陽剛雄壯的勇邁意志追出新天地。有趣的是,儘管舊金山偶而也會出現在西部片裡,但這個城巿的海岸卻極少被攝進鏡頭裡。 西部片是沒有海洋的電影。
    因為六十年代風起雲湧的各種反對運動,歌頌白種大男人沙文主義的西部片變得不合時宜,漸漸衰微消失。但就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卻同時興起了另一股西進運動。這回往西去的不再是為了尋金,而是為了「愛與和平」;移民們帶的不是槍,而是花朵。更有趣的是嚮往西部的不再是異性戀模式所歌頌的牛仔,而是新興的同志運動。「村人」一首「Go West」成為那個年代的同志戰歌;舊金山從過去的淘金夢醒來,變作自由、開放和平等的樂園。大海淹埋了荒漠。
    但是牛仔沒有消失,他們還活在舊金山許多同志娛樂場所裡面,穿著皮靴帶著手槍在舞台上扭動,不再只是女性的偶像,也是男性的性幻想對象。 直到今天,牛仔依然是許多同志色情電影裡面的重要角色,猶如一般主流色情電影裡的女護士,變成一種「次類型影片」。

在這樣的脈絡底下,《斷背山》作為一部主流電影的角色就格外值得注意了。它在空間上把兩個主角往東拉回不靠大海的懷俄明州內陸;而時間背景正是傳統西部片由盛轉衰,同志開始大膽西進的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早就是同志文化裡狂想對象的牛仔,身處如此時空卻要在歧視目光與死亡的威脅下偷偷苦戀,《斷背山》跨越時間的悲情就更加值得細味了。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 ... 21&group_id=104

[ 本帖最後由 橙色力量 於 2006-3-1  11:53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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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1 12:46:43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橙色力量 於 2006-2-27  10:29 PM 發表
OMG!!!



家長會晤會投述教壞細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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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1 13:11:20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yuan 於 2006-3-1  12:46 PM 發表


家長會晤會投述教壞細路架



我相信d lego 唔可以玩基基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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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1 14:46:26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ivansclo 於 2006-3-1  01:11 PM 發表



我相信d lego 唔可以玩基基既 ....


睇下其中一張相果兩個男人係度搞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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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18:35:40 | 顯示全部樓層
Both 主角都好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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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18:38:49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小妖 於 2006-2-26  12:59 AM 發表


一個根本冇人聽既電台

唔係嘛
我朝朝都聽架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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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21:18:13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麥旋風 於 2006-3-5  06:38 PM 發表

唔係嘛
我朝朝都聽架喎

我日日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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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21:20:47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FlyingDonkey 於 2006-2-25  10:40 PM 發表

好在, 今日聽電台影評, 唔係剩係得我有如此區分

登(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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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22:09:31 | 顯示全部樓層
原帖由 ivansclo 於 2006-3-1  01:11 PM 發表



我相信d lego 唔可以玩基基既 ....

可以意識上基基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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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5 22:52:48 | 顯示全部樓層

《 斷 背 山 》 觀 後 感

李 歐 梵   美 國 哈 佛 大 學 榮 休 教 授

《 斷 背 山 》 這 部 影 片 近 來 所 造 成 的 轟 動 , 不 得 不 可 說 是 一 個 奇 , 兩 個 美 國 牛 仔 大 男 人 , 竟 然 可 以 互 相 愛 得 死 去 活 來 , 也 竟 然 令 一 般 觀 眾 感 動 得 落 淚 。
不久 之 前 , 某 書 店 曾 經 請 我 介 紹 幾 本 有 關 愛 情 的 經 典 名 著 , 我 想 來 想 去 , 只 想 到 兩 三本 : 沈 三 白 的 《 浮 生 六 記 》 、 John Bayley 的 《 Elegy for Iris 》 ( 有 中 文 譯 本) 、 還 有 這 一 部 短 篇 小 說 : Annie Proulx 的 《 Brokeback Mountain 》 。 前 兩 本 說的 都 是 夫 妻 之 情 , 而 《 斷 背 山 》 描 寫 的 卻 是 兩 個 男 人 的 同 性 戀 故 事 。
李 安 雖是 個 男 人 , 並 非 「 同 志 」 , 而 且 還 是 在 台 灣 長 大 的 華 人 。 安 妮 . 普 露 卻 是 一 位 比 我年 紀 還 大 的 女 作 家 , 五 十 歲 以 後 才 開 始 小 說 創 作 。 嚴 格 來 說 , 二 人 對 於 同 性 戀 的 感情 世 界 都 不 夠 資 格 登 堂 入 室 , 然 而 卻 描 述 得 如 此 動 人 。 我 的 妻 子 還 沒 有 看 完 影 片 ,早 已 泣 不 成 聲 ; 而 我 在 初 看 英 文 原 著 時 , 眼 眶 都 有 點 濕 潤 了 。
此 書 的 中 譯 文我 尚 未 看 過 , 但 英 文 原 著 實 在 了 不 起 , 我 好 久 沒 有 讀 到 這 麼 有 韻 味 和 韻 律 的 散 文 了。 我 認 為 短 篇 小 說 至 少 有 兩 種 寫 法 : 一 種 就 是 注 重 人 物 個 性 和 情 節 , 在 美 國 小 說 傳統 中 以 奧 亨 利 ( O. Henry ) 最 為 著 稱 ; 另 一 種 則 以 散 文 式 的 文 體 來 勾 劃 人 物 的 語言 風 味 和 背 景 氣 氛 。 《 斷 背 山 》 應 該 屬 於 後 者 , 卻 偏 偏 贏 得 「 奧 亨 利 獎 」 。 我 在 閱讀 過 程 中 處 處 體 會 到 內 中 的 散 文 韻 味 和 韻 律 , 如 用 英 文 來 說 , 前 者 是 tone 和 flavor 、 後 者 是 cadence 和 rhythm , 這 位 女 作 家 把 英 文 文 體 鍊 到 這 個 地 步 和 境 界, 殊 不 簡 單 , 甚 至 比 起 海 明 威 和 費 滋 覺 羅 也 毫 不 遜 色 。 且 看 下 面 這 一 小 段 :

"Dawn came glassy orange, stained from below by a gelatinous band of pale green. The sooty bulk of the mountain paled slowly until it was the same color as the smoke from Ennis's breakfast fire."
這 幾 句 英 文 非 但 意 象 獨 特 , 而 且 唸 起 來 頗 有 韻 律 感 , 如 果 再 作 仔 細 分 析的 話 , 第 一 句 全 靠 兩 個 傳 神 的 形 容 詞 : glassy 和 gelatinous , 前 者 透 明 , 後 者 膠 , 這 一 「 拉 」 就 把 「 黎 明 」 的 味 道 拉 出 來 了 。 在 第 二 句 又 故 意 把 前 句 的 形 容 詞 pale 變 成 動 詞 paled , 非 但 把 前 句 中 的 二 種 「 參 差 對 照 」 的 色 彩 glassy orange 和 pale green 拉 到 山 上 , 而 且 造 成 一 種 很 自 然 的 節 奏 , 有 長 有 短 , 有 輕 有 重 , 唸起 來 十 分 過 癮 。 普 露 就 是 用 這 種 語 言 烘 托 出 兩 個 男 人 在 山 中 滋 長 的 愛 情 。
這兩 個 牛 仔 說 的 話 恐 怕 連 在 美 國 居 住 多 年 的 李 安 也 聽 不 懂 , 遑 論 你 我 , 但 寫 出 來 更 難。 記 得 早 年 我 讀 馬 克 吐 溫 的 《 湯 姆 歷 險 記 》 ( 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 ), 內 中 黑 人 說 的 話 就 令 我 大 費 周 章 。 這 篇 小 說 中 的 對 話 讀 來 更 難 , 譬 如 下 面 的 例 子:
"Tell you what, you got a get up a dozen times in the night out there over them cayotes. Happy to switch but give you warnin I can't cook worth a shit..."
"Can't be no worse than me, Sure, I wouldn't mind a do it."

我 從 這 些 不 合 文 法 、 土 語 充 斥 的 對 話 中 , 感 受 到 這 兩 個 男 人 間 的 溫 情 。 對 話 中 的 句 子 往 往 簡 短 , 但 述 的 語 言 卻 有 不 少 不 斷 拉 長 的 句 子 , 有 一 句 ( 見 原 著 二 八 八 - 二 八 九 頁 ) 竟 然 長 到十 五 行 , 描 述 兩 個 人 吃 晚 餐 時 喝 酒 、 抽 煙 、 不 時 小 便 、 和 談 心 的 樂 趣 。 在 這 一 段 的句 尾 , 恩 尼 斯 ( Ennis ) 騎 馬 回 去 看 羊 , 感 到 生 平 從 來 沒 有 如 此 快 樂 過 ─ ─ "felt he could paw the white out of the moon." ─ ─ 這 一 個 「 paw 」 字 直 把 月 色 風景 都 摸 活 了 。
這 一 些 語 言 文 字 上 的 細 節 , 如 何 拍 成 電 影 中 的 形 象 ? 如 果 換 了張 藝 謀 , 一 定 會 把 這 段 山 中 的 晨 光 和 月 色 拍 得 比 原 著 更 美 , 甚 至 美 得 化 不 開 , 卻 忘了 人 物 的 個 性 ; 然 而 李 安 在 美 中 卻 不 忘 「 淡 」 描 , 畢 竟 他 在 原 文 中 看 到 兩 個 「 淡 」( pale ) 字 , 一 靜 一 動 : pale green , pales slowly 。 他 也 把 恩 尼 斯 的 木 訥 而壓 抑 的 個 性 展 現 得 恰 到 好 處 。 相 形 之 下 , 傑 克 ( Jack ) 這 個 人 物 較 為 外 向 , 反 而容 易 演 。
在 故 事 開 端 淡 淡 的 溫 情 中 , 逐 漸 展 開 了 兩 個 男 人 的 激 情 , 原 文 的 語言 也 開 始 激 動 起 來 , 連 斷 背 山 也 沸 騰 了 "boiled with demonic energy." ; 風 吹 草動 : "The wind combed the grass and drew from the damaged krummbolz and slit rock a bestial drone." ─ ─ 僅 是 這 一 句 就 令 我 輾 轉 誦 讀 再 三 , 體 會 內 中 的大 自 然 原 動 力 。 我 猜 李 安 在 加 拿 大 拍 攝 外 景 的 時 候 , 也 不 知 花 了 多 少 時 間 和 精 力 。我 看 到 片 中 藍 天 白 雲 的 一 景 , 於 是 又 想 到 原 文 中 的 句 子 : "glazed with flickering broken-cloud light." , 竟 然 讓 他 的 鏡 頭 ( 為 了 拍 這 一 景 , 也 不 知 等了 多 少 個 鐘 頭 ) 抓 到 了 !

走 筆 至 此 , 才 發 現 自 己 寫 的 是 文 評 , 不 是 影 評 , 這 篇 影評 實 在 難 寫 。 然 而 我 也 本 能 地 感 覺 到 李 安 是 一 個 文 學 氣 甚 濃 的 導 演 , 他 的 節 奏 ( tempo ) 比 其 他 導 演 緩 慢 得 多 , 但 卻 能 在 細 節 的 描 述 中 磨 出 一 股 韻 味 來 。 《 斷 背 山》 沒 有 甚 麼 高 潮 , 連 傑 克 死 亡 的 消 息 也 一 筆 帶 過 , 但 卻 能 把 片 尾 恩 尼 斯 哀 悼 之 情 表現 得 既 含 蓄 又 動 人 。 恩 尼 斯 和 傑 克 父 母 討 論 骨 灰 安 葬 的 段 落 ─ ─ 還 有 那 兩 件 襯 衫 ─ ─ 應 是 全 片 最 感 人 的 地 方 , 我 從 片 中 的 構 圖 中 發 現 , 竟 然 與 那 位 美 國 新 英 格 蘭 畫 家的 那 幅 名 畫 有 幾 分 相 似 之 處 。 友 人 張 鴻 年 教 授 告 訴 我 : 房 中 牆 上 還 掛 了 一 個 十 字 架, 凸 顯 了 原 著 中 不 甚 明 顯 的 宗 教 色 彩 。
李 安 來 自 一 個 宗 教 傳 統 不 強 的 文 化 背景 , 反 而 能 捕 捉 到 美 國 本 土 文 化 中 的 宗 教 感 , 其 實 也 附 帶 點 明 了 同 性 戀 者 成 為 社 會犧 牲 品 的 事 實 : 片 子 開 始 不 久 , 傑 克 就 抱 了 一 隻 羔 羊 過 河 ; 中 段 卻 有 一 隻 羔 羊 被 山狗 咬 死 , 那 個 腹 部 血 淋 淋 的 殘 骨 鏡 頭 顯 然 是 一 個 基 督 教 中 犧 牲 品 的 象 徵 。 最 後 傑 克還 是 犧 牲 了 , 亞 伯 拉 罕 並 沒 有 赦 免 他 的 長 子 依 撒 克 , 恩 尼 斯 在 最 後 一 個 鏡 頭 中 對 衣 服 說 : "Jack, I swear ─ ─ " ( 我 發 誓 ) , 傑 克 從 來 沒 有 要 他 發 誓 , 他 也 不 是發 誓 的 那 種 人 , 然 而 觀 眾 都 知 道 他 要 說 的 是 甚 麼 話 ( 他 的 長 女 正 要 進 教 堂 結 婚 了 ,這 是 李 安 加 上 去 的 情 節 ) , 這 是 一 個 婚 禮 上 的 證 詞 : 此 情 不 渝 , 到 死 方 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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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6-3-7 13:42:10 | 顯示全部樓層

家 : 是 叛 逆 也 是 歸 宿 -- 仰 止

企 圖 脫 去 《 斷 背 山 》 的 同 志 外 衣 是 愚 昧 的 , 但 只 圍  男 同 性 戀 來 解 讀 它 , 也 太 盲 目 。 冰 冷 的 荒 野 埋 藏 火 熱 的 感 情 , 二 十 年 愛 的 痛 苦 , 李 安 要 歌 頌 的 是 苦 行 僧 式 的 愛 。 不 像 《 臥 虎 藏 龍 》 章 子 怡 愛 得 瀟 灑 , 而 愛 的 火 熱 岩 漿 仍 洶 湧 衝 向 人 生 、 家 國 。 李 安 的 電 影 , 家 庭 的 解 構 和 重 建 , 成 了 他 所 謂 東 方 味 道 的 根 源 , 成 了 他 創 作 的 午 夜 夢 魘 , 看 似 找 到 出 路 , 其 實 只 是 在 和 稀 泥 。
《 推 手 》 是 中 國 老 爺 與 外 國 媳 婦 在 同 一 屋 簷 下 的 齟 齬 ; 《 喜 宴 》 不 只 有 同 性 戀 , 有 中 外 文 化 衝 突 ; 《 飲 食 男 女 》 是 一 個 家 庭 的 分 解 , 到 《 冰 風 暴 》 而 到 達 高 潮 , 戲 內 的 男 女 關 係 , 和 家 庭 的 崩 塌 , 帶 來 寒 冷 而 悲 哀 的 結 局 , 令 人 不 寒 而 慄 !
《 斷 背 山 》 優 美 的 畫 面 、 激 熱 的 感 情 , 和 對 各 個 人 物 充 滿 同 情 了 解 的 處 理 , 是 李 安 獨 步 中 外 導 演 大 師 的 儒 雅 風 度 , 在 同 志 和 愛 情 之 外 , 也 許 我 又 一 次 看 到 李 安 式 家 庭 分 解 的 故 事 。 當 希 思 萊 杰 來 到 已 過 世 的 積 嘉 倫 賀 的 家 , 我 們 看 到 一 對 白 髮 老 人 的 無 奈 和 悲 哀 , 上 一 代 面 對 子 女 的 叛 逆 選 擇 , 除 了 坦 然 接 受 , 還 可 怎 樣 ? 《 喜 宴 》 內 郎 雄 和 歸 亞 蕾 無 聲 的 諒 解 是 喜 劇 的 諒 解 , 《 斷 背 山 》 積 嘉 賀 倫 父 母 面 對 的 , 則 是 悲 痛 莫 名 的 現 實 。
在 李 安 心 中 , 家 庭 是 不 穩 定 和 不 安 的 , 但 弔 詭 的 是 , 家 庭 也 是 最 後 歸 宿 。 孤 獨 老 邁 的 希 思 萊 杰 最 後 有 女 兒 送 來 溫 暖 ; 郎 雄 和 洋 媳 最 後 似 乎 找 到 了 互 相 欣 賞 之 處 ; 兩 男 一 女 的 全 新 家 庭 關 係 , 在 《 飲 食 男 女 》 也 尋 得 落 腳 處 ; 即 使 《 冰 風 暴 》 也 因 悲 劇 而 令 一 定 人 聚 在 一 起 。 可 惜 , 我 們 也 看 到 《 變 形 俠 醫 》 弒 父 的 行 為 ; 看 到 《 臥 虎 藏 龍 》 章 子 怡 跳 進 迷 惘 的 暮 靄 ; 看 到 《 斷 背 山 》 人 生 最 後 的 安 慰 獎 。 李 安 的 家 庭 悲 劇 , 也 許 永 遠 都 會 拆 散 了 又 重 組 , 不 斷 地 重 複 下 去 , 沒 完 沒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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